江渊心中闪过一丝惊讶,但表面上依旧是古井无波的表情。
他淡淡的看了眼走出了厨房的囡囡。
囡囡将碗筷摆好,还多拿了一副,显然是以为客人会留下吃饭。
江渊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既然囡囡拿来了碗筷,那不如你也留下来吃饭吧。”
钟漱儿怔在原地,失神的呢喃道:“你果然是…”
江渊顿时困惑不已,这姑娘凭什么这么肯定?
“你太冷静了,旁人听到这个问题,肯定会被吓一大跳,但是你没有,甚至一点迟疑都没有就否认了!你果然是他!”
江渊一愣,苦笑不已,对囡囡道:“锅里还有一碗蒸肉,你去看着点火,要文火慢蒸。”
“好!我这就去!”囡囡一听还有肉,顿时眼冒精光。
支走了囡囡后,江渊才轻笑道:“钟小姐,你知道自己说的话多么荒谬吗?”
“但我说的是事实!没错吧!”
江渊没有回答,面带微笑的看着她。
钟漱儿急切问道:“为什么?这是你打下的功业,你为什么不要?却要将它白白送给我哥哥!”
江渊耸了耸肩,他并非是那种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再者说了,他实在厌倦了这种疲命厮杀的活法。
他或许是一把非常锋利的刀,但谁说刀一定要让人紧攥在手里?
钟漱儿见江渊不说话,生气的往外走去。
“钟小姐去哪?”
“我去昭告天下,你才是真正的大齐的英雄!”
“哈哈。”
“你笑什么?”钟漱儿有些难以置信的回过头来问。
“即便你跑到皇城前大喊大叫,也不会有人相信一个贪生怕死的逃兵是拯救整个大齐于危难的靖侯的!”
钟漱儿待在原地,看着他风轻云淡的笑容,不由得恍惚失神。
他怎么能做到如此淡然自如?他坐在那里,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这一切分明都与他有关,他本应该是天下人瞩目崇敬的人啊。
钟漱儿忽然有些心疼,她走到了江渊身前,抑制不住心中滋生的情绪,伸手去抚摸他的脸庞。
这个时代对女子的管束并不严格,但是与男人触摸,依旧是一件羞耻的事。
更别提她主动去抚摸一个陌生男子的脸庞了。
“你一定很辛苦吧。”
钟漱儿没敢把他的委屈都细说出来,生怕触痛了这个为天下付出了全部的少年。
江渊有些错愕,随即用手背轻轻推开她的手腕。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江渊倒了两杯酒,递了其中一杯给她,而后举起酒杯: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钟漱儿握着酒杯怔在他身前。
她曾以为战场上回来的人,一定会被战场所困累!
但江渊却没有,他仿佛早已将那修罗炼狱,抛之脑后!
此时此刻,哪管它是风雨交加还是晴空万里,一人一杖,淡然归去罢了!
他这般洒脱,如同伫立人间野雉之中,那尊孤高的鹤!
不知为何,分明是一首豁然开朗的词,钟漱儿的眼角却滑落了一滴泪。
孤高的鹤,本来不该在人间,他一定很孤独吧。
钟漱儿将酒饮下,好苦,好辣…
江渊却以酒酹地,道:“抱歉,没把你哥哥带回来。”
钟漱儿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
“谢谢你替我哥哥成就万世功业!”
不知是酒意,还是其他什么,钟漱儿的小脸红扑扑的。
这时,厨房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娇喝:
“先生!你怎么偷偷喝酒!”
冷不防听到这声音,钟漱儿也不知是在掩藏什么,慌忙的躲过身去,收拾自己本来并不凌乱的姿容。
江渊笑着放下酒杯:“就喝一杯。”
“那也不行,先生身上还有伤病没好呢!”
江渊笑了笑,将酒杯放在桌上倒扣起来,又对钟漱儿道:“时间还早,去送送你哥哥吧,其实他比我勇敢,他是真敢死啊。”
钟漱儿低头轻声道:“谢谢你。”
囡囡端着三碗饭,有些失落的说道:“客人不留下吃饭吗?”
“不了,客人要去为一个重要的朋友送行了。”
“那囡囡盛的饭该怎么办呀…”
“你在长身体,你替客人把饭吃了吧,不能浪费。”
“好!”囡囡开心的点头。
在先生来之前,别说吃肉了,即便是吃饱饭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囡囡每每的吃着肉,忽然察觉到不对,又抬头看着江渊,瞧见他没有动筷,看着院子外头。
囡囡似乎明白了什么:“先生也想去为那位重要的朋友送行吗?”
江渊微笑:“囡囡真是聪慧。”
“既然是先生的朋友,那自然该去送啊。”
江渊失笑,他还不如一个孩童通透呀。
……
皇家陵园之外。
声势浩大的仪仗队将棺椁一步步送上高山。
山脚下的众人满怀崇敬的仰望着前方的仪仗队。
高昂的哀乐回荡在整个大地上。
许多人已经热泪盈眶。
若没有这二百轻骑,家园或许已经惨遭战火洗礼,生灵涂炭在所难免!
天子若死,一个国家便会迅速陷入内乱,再有外敌侵入,整个国家将会变得支离破碎,不堪一击!
或许百姓们不知什么叫做家国大义,但是他们知道若非这二百轻骑拼死抵抗,那他们平静的生活也就无从谈起。
所以纵使他们没有见过这位靖侯,但他们依旧心怀感激的前来送行。
女帝齐晚时站在祭坛之上,感触的闭上眼,那只是二百轻骑啊…
他们完全是在靠自己的血肉之躯拼杀!
直到最后一人。
只是可怜今日钟邵只能以衣冠入葬,钟家更是无一人前来送行…
齐晚时想起钟家长女钟漱儿那日在殿前所说的那些话,便不由得感到无比荒谬!
但心中又不免有些困惑,按理说钟漱儿是个十分理性的女子,她不应该会做出这等冲动又荒谬之事!
齐晚时正心中这般感慨的时候,便有宫人来报,钟家长女钟漱儿已到山脚。
“快宣!”
很快,钟漱儿便来到近前,朝天子行礼,从今往后,她便是功臣家眷了。
钟漱儿走到棺椁旁,不禁泪落,又强作笑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哥哥,将军说他佩服你,你是他见过最英勇的人,你无愧于钟家武魂!”
“可小妹依旧觉得将军解甲,不该受到不公!他遭受了世人的责难与讥谤,只为了你能高坐在青史之上,这不对!这不该!”
齐晚时看着这个钟家的女儿哭成了泪人,心里仿佛揪起来似的疼。
她不住的酸楚,再一次想起那道背影,他毅然决然的折返驻足时,连头都不回,似乎是知道这是一场无法生还的折返!
国礼仪仗队的声势浩大,但棺椁旁跟随的钟漱儿,身影却显得形单影只,十分可怜。
魏清漪在山脚之下,遥遥仰望山上缓缓行进的队伍旁的钟漱儿,心疼不已。
国葬结束之后,山脚下的百姓们依旧久久不愿离去。
女帝齐晚时也并未起驾回宫。
钟漱儿来到女帝行营之前求见。
“你要节哀,保重身体才是。”
“臣女多谢陛下关心,臣女请见陛下,是有一事请陛下成全!”
齐晚时怜惜的望着她,爱屋及乌,她对钟家之人自然多了许多偏爱:
“说吧,你想要什么,朕都会满足你。”
钟漱儿抬头,目光坚定:“臣女想请陛下赐一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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